本帖最后由 九姑剑方 于 2020-8-5 17:54 编辑
斧 头 文/唐力
一 斧头是矛盾的统一体。斧头就是两个人,共同居住的身体。一个尖锐的人,一个迟钝的人,但有时,他们会同时抵达,一个相同的目的地。 刃,就像一个人的唇。它包含一个人的尖利、疼痛、泪水、甚至于锋利的爱。它迅捷地直抵树木的深处,啜饮生命甘美的汁液。刃,有时会身处险境,陷入木头的陷阱而无法脱身。 而有时,树木也会使刃卷起,遭受挫折,就像一个失意的人,面对坚硬的命运,默不作声,紧抿着唇。 斧背,像另一个人,闪着黝黑,沉着的光,它显示的是力量和厚重。它的抵达,往往是大面积的抵达。摧毁、瓦解、消灭。它是沉重的,沉稳的,沉默的。它将一切阻碍视若不存。 它不会去寻找一个缝隙,就像刃去寻觅一个人的伤口,一个薄弱环节。它不会,它堂堂正正,有如正义之师,摧枯拉朽。斧背,它显示的是思想之光,如果它比斧刃,先于抵达事物的本质,你千万不要惊讶。
二 斧头是木头的敌人、解剖师、修理者、创造者。 斧头是木头的敌人。面对斧头奔涌而至,木头既不能躲闪,逃避,也不能反抗,它只能挺身承受,这雷霆和风暴。就像大多数的人,挺身承受不可避免的命运。 我理解木头,就如理解我自己的身体一样。 斧头是木头的解剖师。木头面对斧头,就如一个人,要将身体交给医师。斧头将会阅读,分解木头的表皮、筋骨、年轮、纹理。内部的一切它都将洞悉,洞若观火。斧头甚至会阅读到木头内在的秘密的火——无名之火。 我理解木头,就如我理解我的疾病一样。 斧头是木头的修理者。它砍、劈、削、挑……它将重塑一块木头,改造一块木头。它的动作,就如一个人的身体砍去疾病,重塑健康;砍去毒素,重新纯净。砍去芜杂的思想,重还精神的秩序。 斧头是木头的创造者。斧头,使一块木头光彩照人,熠熠生辉。斧头使一块木头,洗心革面,风华绝代。 斧头会使一块木头,成为另一块木头。当然,斧头也会使一块木头面目全非。 三 木头的头在那里呢?木头有头,也许就不会叫木头了。就如在老家的一条河流上,或者说一个山坳里,或者在桥上,或者在大风吹拂的村庄里,那个叫木头的,木讷的少年,他就不会让自己满身长满木纹,让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在身体里旋转,总不能停止,总不能指出方向(时间的指针,刻下一圈又一圈的疼痛)。他总是枯坐春天,让身体在雨水中浸泡,长出木耳。 斧头的头在哪里呢?斧头的头是那斧背厚重的一块吗?是的,它在斧刃的后面,当此时斧头砍在在木头上,它站立着,那斧身顶着的不是头颅吗?它的深厚,轻轻压住木头,压住木头下的大地,大地就不敢翻身,它们必须对重保持敬畏。 然而,它真是斧头的头颅吗?它真是斧头的头,那么,此时在农家的庭院里,在一大堆柴禾之中,躬身劳动的人——大面积的阳光砸碎在他的身上,又是谁呢?他一直起身,阳光就一古脑地倾到在地上,发出金石交鸣的声音——阳光打在地上。 他是父,在木屑纷纷如雪飞溅之中,古铜色的父,运斤如飞的父——他才是斧头真正的头。
四 斧头追赶着木头,犹如一种宿命追赶另一种宿命。斧头嘶喊,木头分开,流出疼痛的泪水。斧头嘶喊,树木倒下,轰然激起尘埃。斧头嘶喊,森林惊惧,让出世袭的领土。 我曾经目睹,在一个家具店,我看倒刚刚打造好的精美家具。所有的木头 都衣冠楚楚,道貌岸然。它们端庄地接受着顾客的目光的检阅,它们的兴奋,在油漆的表面泛着光。突然,一把斧头掉在地上,呛啷,它叫了一声,我立即看到,所有流光溢彩的木头,纷纷变了脸色,用一只看不见的手,掩住内心的伤口。 斧头和木头,两个对头,一对冤家。一个在杀戮,一个在承受。 然而,令木头百思不解的是,控制斧头,恰恰是木头——柄。 (作者系《诗刊》编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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